【虞翻×吕蒙】三爻入梦（二）
“江表数出祁奚，定会日渐繁盛吧。”
“你说什么？”诸葛瑾不解。
虞翻笑了笑，闭目摇头：“可惜君等都是枉费口舌的人了，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屡犯人主，命是如此，日后相隔万水，也不必劳烦你们相救了。”
诸葛瑾依旧没有摸清头绪，只得道：“前路渺远，君亦保重。”
“启程吧。”吕蒙转头道。
虞翻跳上楼船，看着往来军士将船上货物打点完毕。吕蒙口中的“白衣卫士”们出奇的瘦，不像是东吴训练已久的精锐。“怎么回事，哪里的贪吏克扣他们衣食了吗？”虞翻问到。“都是在乡里待不下去的穷兄弟。”吕蒙若有所思，“俸禄是我额外向府库申请的，不怎么高，也不至于叫人饿死。”行伍可能是一个人的起点，也可能是他的终点，江东少年们心照不宣，前赴后继。吕蒙常常念叨，若是能吃饱穿暖，有谁愿意干这些营生，一边将俘获敌军送回田间，一边又给那些山穷水尽之处的少年们开了一条路。
虞翻本来一直想找机会问问，吕虎威怎么为了救出被贬丹杨的自己编出那么奇怪的理由，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吕蒙先找上了他：“此行的确是我有求于虞先生。”“诊病吗？”虞翻习惯性抓起对方的手腕，“还是看命？”吕蒙倒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只得淡淡地说：“请先生看看我的旧疾是否有碍于行军，另外学业要亦请先生指点。”虞翻明白这依旧是为自己着想的客套话，这数年来吕蒙精于此道，常常用合适的理由将即将剑拔弩张的同事关系溶化在他江水一般的性格里。虞翻拿出一张窄帛塞到吕蒙手里，让他安下心来。
他回忆了一下方才触碰到的吕蒙的脉象，并无大病但沉疴难愈，想必多年来受了不少折磨吧。
“益：利有攸往，利涉大川。”吕蒙展开帛书，转头望着波涛浮沉的江面。
“吕虎威，你这是在做什么！”虞翻握住吕蒙正要举杯的手腕。“江陵新下，将士们都按捺不住了，我怕扰着城里百姓，就想在城外给他们庆功。”底下兵吏多少兴致冲冲，所幸吕蒙倒是比较冷静。虞翻扶额：“将军还没进城，谁知还要出现什么变故。目前所知只有糜芳降了你，赶紧进去稳住人心才是正道。”吕蒙神色微变，急忙摆手叫手下传令，进城安顿，不许惊扰百姓、索取财物。
“君子以之克己而果行，广学以育德而后能通也。”取了江陵之后，吕蒙的气色明显大不如以前，但也不愿休息，日夜翻阅着“白衣”呈上的消息，说哪里又有了疫病，哪里的老弱家里缺粮，按人数打点好了衣食药物命吴军给他们送去。闲暇之余，又拿起《子夏易传》，轻声诵读起来。“蒙卦”虞翻一听就心下了然，自己作为孙策的谋士时，曾用《子夏易传》给少年吕蒙起了“子明”这个字，他开始博览诗书之后，必定经常翻阅那几段文字吧。
“前一次来南郡城附近，是我最以为自己了不起的时候。”吕蒙突然笑了起来。“当时我献计解围夷陵，柴阻险道，以为自己把兵书学透了。但故子敬先生一直嗤之以鼻，直到后来我接过江东方略，为他布局三策的时候，他才开始正眼瞧我。”
“但是……虞先生，您能否告诉我，如何才是终点？子敬去后，我开始强迫自己克己复礼，如今已然习以为常了。但是想起我的过去，我曾想抗争压在我身上的命运，但如今我究竟走在谁的道路上？”吕蒙的目光开始茫然。“先讨逆和周将军他们年少时便对命运有所选择，欲图撼动这片方舆，但我被江潮卷入其中，想冲出去却难逃枷锁。”
“外面是什么声音？”虞翻还在回味吕蒙刚才说的话，却听到吕蒙低声喊道。理应安定下来的士卒们不知为何频频走动，更像大战将近。他莫名想起了，赤壁之战的前夜。
吕蒙收起手里的卷轴，目光移向窗口，已经昏沉的暮色里忽的出现一些不寻常的光亮。他心下一惊，没来得及披上外衣就冲出营帐。
蜿蜒闪电伴随着由远而近的惊雷之声，将夜幕割裂为三分。
“前部督？”吕蒙惊叫，瞪大眼睛望着云端。但下一句话还未说出口，整个人就向后仰倒，被紧随其后赶出来的虞翻一把扶住。
“我做了个梦。”吕蒙一醒来，见虞翻坐在塌前读书，便说。“梦见了什么？”虞翻抬眼。“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周将军，下一步就是襄阳。”吕蒙剧烈地咳起来，虞翻急忙去盛药，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虞翻回来时，见吕蒙从怀里掏出了临行时自己塞给他的帛书。
益：利有攸往，利涉大川。
益为风雷。风雷激荡，其势愈强，雷愈响，风雷相助互长，交相助益。
虞翻并不太喜欢出席宴席，但在吕蒙的庆功宴上早早就座。他仿佛听闻吕蒙以病重为由推辞过好几次，但孙权还是重赏鼓吹，把人接了进来。诸将都知道吕蒙抱病，也不敢劝酒，吴主也好，虞翻也好，都在觥筹灯影之间一杯一杯自斟着。但大家笑谈不尽，仿佛襄阳，乃至整个天下，都已近在咫尺。
已因身体不好几载不再征战的甘宁没心没肺地凑过来，在吕蒙手里塞了满满一杯，吕蒙笑着递给了虞翻。虞翻愣了一下接过，细品一口，滋味不同于其它，大抵是孙权雪藏多年的什么珍品吧。的确，这也应当是虞翻的庆功宴。
虞翻依旧是那个时常忤逆上意的臣子，孙权几次怒形于色，又在诸葛瑾的好言相劝下平静下来。和那刘基一样，明显更工于言辞，却没有吕虎威劝人那么干脆而利益分明了。虞翻竟在心里暗自评判起来。
“先生日后如何打算？”把人送到渡口，诸葛瑾终是忍不住发问。
“睽者，彼此相违之义。卦德上离明、下兑悦，悦生于内，明用于外，悦非所悦，明非所明，悦明不当，故谓睽。”虞翻面无表情，目视着云烟蒸起的天边。
“启程了。”
注：
1、关于祁奚：虞翻提起祁奚，是想起来了曾经被孙权比作祁奚的吕蒙。后虞翻在书信中亦将诸葛瑾比作祁奚。诸葛瑾和吕蒙一样是个“捞人狂魔”，专捞因为各种奇怪原因触怒孙权的同事（×）。
2、白衣：根据长沙吴简，“右嘉禾三年白衣卫士限米八十五斛三斗”。因此“白衣”或是东吴的一个军队编制。工资很低，被我设定成吕蒙创建的扶贫（？）组织。
3、蒙卦：山水蒙，山下出泉，主讲学习教育。我用其来影射吕蒙一生的成长。
4、益卦：风雷益。周瑜有雷神的传说，吕蒙出兵看见天雷在前，周瑜拜贺。风还是被我用来比喻策哥，虽然容易联想到土味梗什么的。。。（雾）。主要影射前辈们对吕蒙的影响。
5、睽卦：火泽睽。彼此相违。用来影射虞翻后期的心境。
6、虞翻是个清高的人，他看不起败将于禁，看不起投降的糜芳，厌恶曾经屡次朝他抛出橄榄枝曹魏。在孙权接受吴王封号之后，他对于曹魏的厌恶延伸到了孙权身上，于是他装醉不愿接酒，在公开场合不给至尊面子。我想或许在孙策去世之后，虞翻离他的梦想最近的时候就是跟随吕蒙征战的时候，以荆州为跳板，攻取襄阳直面曹魏，让东吴凭借自己的力量屹立于东方。但他又仿佛知道所有人的命，或许知道自己的理想终究会成为泡影。我不知道他是否曾给孙策算一卦，或是给吕蒙算一卦，也许易学大师也会出于任性，出于东吴的那种少年意气，相信通过拼搏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
